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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onday, November 5, 2012

愛麗絲與觀音娘娘

夜坐魯巴(Lupar)江畔,陪著我們的還有頹圮的愛麗絲與莊嚴的觀音,她倆無語,我卻聲聲入耳。
  這兒是馬來西亞砂拉越州第二省斯里阿曼(Sri Aman),從前叫做成邦江(Simanggang);從斯里阿曼到成邦江,歷史曾經在此轉折。
  1945年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,砂拉越一如世界各殖民地般,爭取獨立。那是一段國家正要形成,而人群競逐國家主權的時代;馬來人、華人、伊班等南島民族的領袖們,莫不躍躍欲試。
  這種要做自己土地主人的強烈願望,在共產主義崛起,國際進入冷戰時代後,變得格外複雜。大馬聯邦在1963年組成,但是共產主義武裝抗爭並未止息;直到1974年,聯邦政府才跟共產遊擊隊,簽定和平協議;而簽定協義之處,正是這個城市。
  城市舊名成邦江,據說是潮州話加上伊班語的拼裝組合,意謂死光光;當年的和平行動(Sri Aman)達成後,索性這城市就改名和平之城「斯里阿曼」了。這彷彿是個苦澀的黑色笑話:因為死光光,所以和平了。
  和平的代價是否真的就是被征服呢?愛麗絲的歷史似乎是一個解答,而這故事要將成邦江的歷史逆溯百年。那時來自英國的詹姆士布魯克因緣際會成了砂拉越的統治者,開啟了布魯克家族三代王朝(1841-1946)。
  起初王朝的勢力僅及西南一隅,即今古晉一帶。但這白人統治者有擴張的野心,沿著幾條大河的河口,不斷集結帆船,逐漸深入內陸,挑戰伊班領袖的統治權;而且一旦挑戰成功,為了確保戰果,就建立了堡壘,予以鞏固。
  攤開地圖,南部砂拉越彷彿向海張開了大嘴,咽喉之處即為魯巴河出海口。王朝由此深入伊班人的部落,1861打了個大勝仗,1864年便在魯巴河邊的小丘上,依防衛安全的考量,憑高據水,建成了鐵木堡壘。若干年後,第二代統治者攜妻來訪,便以妻的教名「愛麗絲」命名堡壘。這彷彿鬥牛士一劍刺倒猛牛後,割下牛耳,獻給那觀眾群中自己的妻子。
  然而,布魯克不是獨立作戰的。征服軍後的隊伍跟隨著馬來漁夫,他們沿河建立村落;還有華人商人,也在河岸建立巴剎;更引進了華人農工,往內陸墾殖稻米、橡膠或胡椒。於是在這魯巴河的曲流處,愛麗絲堡作為政治統治中心,潮州華人就在堡壘旁邊建了巴剎店街,共同形成政商中心;兩側的馬來村落如鳥之兩翼展開,而客家華人又到更遠的郊區以外墾殖。在砂拉越,成邦江如此,古晉與詩巫也相去不遠。
  有了華人巴剎,慈悲娘娘,也就是觀音菩薩也就被請來了。目前的文獻顯示,成邦江的巴剎和愛麗絲堡一樣建成於1864年,共46間店面。這一有計畫的武力拓殖,或許也奠基在更早期的華人先鋒之上,因為在堡壘現址右側,尚有清同治元年(1862)的華人墳墓。
  1894年,潮州人在巴剎中間的店屋設立了「老爺間」,也就是潮州話神廟的意思,並且年年在神前「跋杯」,組成「順興『公司』」,以匯合眾意,辦理祭祀活動。這一公司除了辦理祭典之外,應該也扮演華人自治的角色;以清代地方官員之被稱為老爺,神廟被稱為老爺間,倒是十分傳神。1897年,店主自潮州迎來慈悲娘娘;隨後將老爺間自巴剎遷建至河畔,奉觀音為主神,並且正式命名為「慈雲閣」。
  愛麗絲堡睥睨於巨木山丘之上百餘年,甚至日本統治者也曾在此分潤她的餘威;只是1970年代以後,她那過小的空間已不足以應付都市日漸擴大所需之治理機能,於是最終閒置,乃至頹圮。

  相反地,慈雲閣卻於1993年擴大修建完成。紅綠三層屋頂配上金黃外牆,臨河趺坐在這東南亞多元族群與文化氛圍中,顯得格外搶眼。走上二樓正殿,只見觀音面對著魯巴河,一足踏坐椅上,舒坦而自信。
  愛麗絲這所代表的白人統治者已然遠離,象徵華人文化的觀音則在此生根,關於征服或被征服,歷史已經給了解答。又聞堡壘最近將由對文化遺產用力頗深的華人建築師接手修復,並將轉型為博物館,這意謂著達成和平的方法不是消滅而是保存與發揚。
  夜裡,馬來伊斯蘭的祈禱聲迴盪在江畔的堡壘、神廟與巴剎間,或許也隨風飄向更遠的伊班村落。世界多元而複雜,這城市何其幸運,飽涵了這一切。

圖片說明

小丘上的愛麗絲堡壘

魯巴河碼頭

自愛麗絲堡小丘遠眺慈雲閣

(转载自http://asiilo.blogspot.com/2012/08/blog-post.html,作者罗烈师,台湾清华大学人类学博士,交通大学客家文化学院社会系副教授。8月间来成邦江进行访问考察2天,后发表此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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